这一生最后一件憾事,就是没能陪他到最后。
他低首要行礼,却被沈夜制止,沈夜看着他微微摇头:“你人在此处,还要我恕你什么。”
毕竟已是百年光阴。
沈夜想,倘若是百年之前,冲突尚在,气正盛,心正烈,或许会将所做之事桩桩件件追溯前因;如今眼前的人他杀过又救过,这段感情拿得起放不下,舍不得也斩不断,反反复复,来来去去,已是一生的时间。
回想起来,不仅是他一个,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无一生还于世,是因自己所累,所谓善恶有报?
可是看看面前这人的神情——虽然没说出口,眼里流露的却分明是欢喜。
……要说你什么好。
轻声叹了口气,走近他,朝他右眼上的偃甲镜伸过手,精巧半弧在一触之下散作细小灵光,下面尚留有魔纹痕迹。
“谢衣,你其实不需如此……当日在广州码头说过的话,并不全是虚言。”
“师尊是指哪一句?”
“将你毁去记忆做成傀儡,此事过错在我,”拇指指腹滑过脸颊,仍有触感与温度。
“……然而也并非违心所为,当时当地,本座未作他想。”
他收了手,才放下一半却被谢衣拉住。
就那样握着停在半空,沉默了一阵,谢衣才开口。
“……师尊可知后来巫山水底发生了何事……?”
他将那天的经过讲了一遍,说到神农留下的三世镜巨石,也说到墓室中的决斗。沈夜听得皱眉。
“乐无异……他跟你动手?呵,真是像了个十足。”
“心有所执,作此选择无可厚非……只是……”谢衣并未抬头,视线停在交握的手上,“只是对决的时候想起往事,易地而处,想师尊当时的处境及后来种种……”
“……百年光阴无知无觉,便如另一段人生,然而既能陪伴师尊左右,我亦无他求。”
沈夜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凝结着闪烁的碎光,然而微笑仍在。他沉默半晌,将视线从那双眼睛移开。
“你等在死生交界之地,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是。”
“那又是为了什么?”
“……”
“说。”
“属下只想追随主人。”
“你——”
回过头来那人还在原处,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是初七还是谢衣又或者只是一个执拗不悔的傻徒弟?他重又靠近过去,逼近他眼前,鼻息相闻,视野之中只剩下彼此对视的眼瞳,幽暗深邃令人目眩。
被握着的手忽然抽出,圈在身后向前一拉,目光沉落下来,变成一个无可抗拒的吻。
远离阳世,魂魄所化的形体。
没有凡间躯壳相隔,这接触几乎能直接感知到对方心魂深处。而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却是境由心生的地界,所思所想皆能化作幻象,于是前一刻还不见日月的黑暗里,后一刻却涌出光芒,清水涟漪一般从两人脚下铺展开去。
是谁的思绪开了头,又掺了谁的心意。
四周光泽变幻,忽而如水流波荡,忽而又颤抖不休,直到最后两相重叠,景色豁然清晰起来,化作穹庐万丈,繁星漫天。
再回神已不知过了多久。
三界有别,时间也不能以凡间长度估算,然而也再没有什么需要时时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