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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宝匠-第2部分(2/2)

去吧。”

    朱子夜与公孙谦擦肩而过,他继续低头叮咛女伙计若再遇歹客,应该如何应对进退,她则是像只轻快飞舞的蝶,拍振漂亮蝶翼,急忙要去秦关身旁,陪秦关一块儿整理流当品。

    此时此刻的朱子夜与公孙谦,谁也不曾预料到,在将来,她会迷恋上他,她会追逐着他,她会为他哭泣掉泪,她会为他,伤了另一个人的心……

    第2章(2)

    秦关正在翻新十来支旧款式的银钗、手环和项链,它们并非古物,也没有太独特的纪念意义,因此,就算把上头红宝拆下,换成绿宝,亦无损其价值。原来单调的钗,缀上银穗,变得极具生气;改变手环珠玉颜色,老气的款式,也能瞬间亮眼起来。

    秦关专注于双手间银光闪闪的饰品,眸子眨也不眨,手里锉刀修整饰品锐角,一旁熔炼着银粒的火光,使得房里温度升高不少,他的额际因而凝结了不少汗珠,濡湿他系在额头的灰色头巾,拓开深灰的汗渍。

    朱子夜很喜欢看这号表情的秦关,有时更会直接看傻了呢。

    秦关严格算来,并不是英俊好看的男孩!也许,以他的年纪,应该得改口称他为男人了吧―浓眉,鹰眸,脸庞轮廓刚棱有型,像还没磨平修光过的木雕粗埋,虽不精致,但自成另种风味。为了工作之便,他绑上头巾,不让汗珠有机会落入熔炼锅里,长发随兴绑起,几缯发丝垂下,它们长短不一,是因为他曾太过认真在焊银过程中,被烧去大半截。

    他不像公孙谦时常脸上挂着亲切笑容,不熟识他的人会直接认定他冷漠难以相处,这当然也是部分的事实啦,连熟识他的她都曾被他的寡言给冻伤,幸好她性子大剌刺,转过身就会忘掉不愉快的事,否则两人的哥儿们情戚哪能延续到第五年呀?秦关放下手里的钗,转头觎她。

    “你还要站外头站多久?”他早就察觉她的到来,也察觉到她打量人的目光许久。

    “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嘛。”

    “你有这么客气吗?”秦关没嗤鼻,没冷哼,倒罕见笑了。

    “最近铺里每个人都忙,总觉得大伙都没时间闲话家常。”朱子夜一踏进燠热房里,就开始脱下滚毛背子,朝椅背上胡乱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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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况会慢慢改善。”秦关亦有同感,不过,这只是过渡时期,众人很快便能习惯这种改变。

    “你们会不会担心?”

    “担心什么?”

    “当铺的担子呀,以前有我姨丈扛着,接下来得落在你们肩上。”稚气的花儿脸蛋,没变白皙,反倒晒得更黑,然而更衬托她眼珠子黑白分明,以及一口牙洁似瑞雪,此时的脸孔上,写着与乐观的她完全不搭的忧心。

    “我们十六岁起便开始跟着老板在当铺里打转,对当铺大小事务多少都不陌生,不会有问题。”他要她放宽心,别皱眉。

    “……也是啦,刚刚我看见谦哥对付上门闹事的混蛋,好帅呢!”朱子夜舒展蹙颜,提起方才之事,一脸光彩,兴奋分享,从故事最前端,彪形大汉恶形恶状吠吼女伙计开始,到公孙谦帅气登场,与彪形大汉一字不漏的对话,公孙谦是如何让大汉哑口无言、夹着尾巴逃出严家当铺,她完整转述给秦关听,即使他人不在现场,也能身历其境。

    “谦哥向来善于处理这类事情,不用动手动脚,就能令对方知难而退。”秦关没打坏她说故事的兴致,实际上这类情况,他早已司空见惯。

    “我觉得谦哥光是站在当铺大厅,就让人好放心,铺里的伙计呀账房呀,一副『谦哥,有你在,天塌下来,我们都没在怕的啦!』我当时也这么想耶,本来我准备一鞭子抽过去,但谦哥出现,我就知道搞定了啦。”朱子夜往秦关身边坐,喜孜孜说着。公孙谦是几件流当品中,年纪最长的,像是众人的大哥一般,除了几位六、七十岁的大老会叫他“阿谦”外,其余所有人都会叫他一声“谦哥”,三、四十岁的员工亦不例外。

    “确实如此。”秦关对公孙谦同样充满信服与尊敬。

    “谦哥比你年长两岁嘛,不过你比他早进当铺,他小时候就这么有头儿风范了呀?我猜应该是。真怪,像谦哥这么出色的孩子,为什么他爹娘舍得卖掉他?我要是他娘,疼都来不及了呢;又为什么谦哥变成流当品之后没能卖出去?我要是带银两上门的客人,我就会买他。”感觉买下公孙谦后,有股赚到的惊喜,他会包办家里大大小小的正事杂事,让主子跷脚等着吃闲饭,这般好用的人,竟然会在严家当铺里流当,成为城里人八卦说嘴的流当品。

    “你不会考虑买我吗?”这个问题当然纯属假设。他们每一个流当品,都得到老板临死前给予的完全自主权,除非他们点头,否则谁也不能买走他们。秦关说不上来听见她一连提了数次“谦哥”时,胸口的闷意为何。

    朱子夜先是一顿,然后哇哈哈大笑,猛拍他肩膀。

    “你卖相不好啦!又不会说好听话,又闷,又没有谦哥好看,又没有谦哥厉害,又没有谦哥爱笑!”哥儿们之间,哈玩笑都能开,朱子夜还不懂得拿捏笑话与实话之间的分野。她压根没有太认真思索他的问句。

    秦关表情仍是她熟悉的那一副模样,淡淡啾人,没表现出太多波澜,没有因为她夸张逗趣的神色而发噱,他像块木头一般,很难逗笑。

    “我说笑的啦!”朱子夜咕咕啡笑,膀子勾住秦关颈项,她没有细致心思去察觉秦关黑眸里一闪而逝的异色,她好迟钝,也好率性,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靠在他肩上,娇嗓轻快续道:“你是我的好哥儿们吶,哪一天欢欢敢卖掉你,我一定第一个跳出来阻止,阻止不成,我掏空毕生积蓄,也要花钱抢先买回你!”虽然她毕生―不过短短十三年―积蓄连百两都不到。

    还算她有些天良,秦关回她一抹浅浅勾唇。他在她身上,闻到茵茵青草的芬芳,不是姑娘家的呛鼻胭脂水粉味,她今年的模样比去年抽高一些,头发长了些,肤色黑了些,女娃的圆润体型已不复见,取而代之是丰胸纤腰俏臀的娉婷娇媚,拥有男孩野性的她,更拥有成为小妖姬的好本钱,只是她毫无自觉。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手挽住他的臂膀,软绵酥胸密密贴合着他的手肘,不懂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吗?这样地……亲昵,到底是不把他当男人看待,抑或不将她当成女人?

    秦关僵直着手臂,却无法忽视她的体温和娇嫩。

    这些年来,他的心态在改变,以他自己无法预料的速度。

    他曾经认为她是麻烦,避之唯恐不及。

    他曾经猛收她的丑字来信,一天一封,收到向信差发火,大喝着要他把那些信全丢掉。

    他曾经狠下心来,三个月不回复她只字词组。

    他曾经因为铺里人取笑他和她相亲相爱,而当着她的面将门板甩上,不允许她靠近半步……

    后来,有一次,他感觉不对劲,全身上下都不对劲,总觉得少了什么,他茫然思考着,终于发现,她没写信给他,足足十五日。她怎么了?忙吗?累吗?

    受伤了?

    还是……生病了?

    她不曾这样呀!

    她写来的信,堆在床底下,已经用三只木箱装满满……

    他开始胡思乱想,他开始怅然若失,他开始担心起她,他开始思念她歪歪斜斜又过度活泼的蚯蚓怪字,开始思念她用文字告诉他,关于她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些文字,彷佛也正在笑着。

    原来,自己并不是对她无动于衷,并不是她不写信来,他反而乐得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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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甚至为此千里迢迢跑一趟朱家牧场,果然看见从暴暴背上摔下,摔断右手和右腿而卧床的朱子夜,她连筷子都无法握,更遑论拿笔。当然,她被他狠狠臭骂一顿,不为隐瞒她受伤之事,而是为她不好好注意人身安全,骑马骑到马蹄下的不当心。她被数落完后,没有反省,没有哭泣,没有连声道歉,没有保证她下回会当心,反倒惊喜地瞠大眼眸,开心笑道:关哥!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耶!叫他为之气结。为她,他向当铺告假近半个月,留在牧场陪伴她。她豪气地说:关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儿们!够义气!以后你受伤,换我照顾你!

    呸呸呸,乌鸦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哥儿们?

    他知道,自己不是因为这三个字才策马狂奔而来,不是因为这三个字而气她不好好照顾自己,更不是因为这三个字才在朱家牧场留下来。

    “你怎么不簪珠珠钗?”秦关看着她扎辫模样,问道。

    那钗,经过五年,仍没有更名,还是叫珠珠钗。

    朱子夜暗暗吐舌,大眼溜溜转了一圈,心虚干笑。“辫子骑马比较方便,而且,我一直簪不好嘛……”

    她将他送她的首饰全都收藏得好好,放进她的百宝箱里,之前,他为没穿耳洞的她特制一副珠珠耳坠,勾针部分以旋转螺丝取代,她好喜欢,戴着就舍不得摘下,却在她摔马那一回给弄丢左边那只,她难过好久好久,躺在床上仍心心念念想去牧场搜寻耳坠的下落。

    正因为弄丢过首饰,她才不敢随便拿出来配戴,要是再丢了哪一件,她会心疼死。

    “不是教过你很多回了吗?”秦关随手取过一支冰晶水玉钗,不介意再为她示范一次。

    “很难耶,什么捉起一缯头发,缠在钗身上,再这样穿又那样转……谁懂呀。”她放任他替她解开发辫。她喜欢他替她散发、梳发,再逐步盘束起来,哪个女孩不爱美?她当然不例外,平时她没机会变身贤淑闺女,只有在秦关帮她打扮后,她才会觉得自己好似漂亮了一些呢。

    “这种话,实在不该从一个姑娘口中说出来。不会盘发的女孩,说出去会被人笑死。妅意五岁就会自己扎双髻。”

    “哼,爱笑的人就去笑好了。”她皱皱鼻,才不理会这类小事儿。

    “你以后嫁人难道还是成天梳发辫吗?”于礼不合,已婚妇人是一定要盘髻,以示庄重贤淑。

    “所以我一定要找一个会盘髻的相公。”她嘻嘻笑,说得认真。

    这真是超低标准的择偶条件。

    “你完全放弃自己努力就是了。”

    “哈哈。”知她者,她的好哥儿们秦关。

    “我会盘髻。”秦关嗓音沉合,含糊在嘴里,轻笑在唇边,偏偏有朵迟钝未萌的小花儿,连耳朵都生锈,没能听见秦关这句话,这句在呼应她要找一个会盘髻相公的要求。

    第3章(1)

    约好傍晚用膳前要一块儿去骑马的秦关,让朱子夜在马厩等了又等,还是没见着人影。朱子夜耐不住性子,跑遍当铺里里外外找他。

    “账房伯伯,有没有瞧见朱朱?”婢女小纱青春洋溢,头绾两团圆髻,只见她慌张四处找人,遇人便问朱子夜的下落。

    “朱朱小姐刚刚好像从前厅跑过去。”老账房隐约有瞄到朱子夜来匆匆去匆匆地从面前闪过,连声招呼也没空打。

    “我方才才从前厅跑来的……”小纱叹口气,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帐房伯伯,要是等会儿你瞧见朱朱,请转告她,关哥说,抱歉今儿个没法子和她去骑马,小当家吵着要关哥帮她梳头。记得哦,要跟朱朱讲哦!”话说完,小纱又赶紧去找朱子夜。

    前厅遇见扫地的芹儿,小纱问出相同疑问,也得到朱子夜又从前厅跑往侧廊,小纱只好再度交代芹儿,见着朱子夜,别忘了转达秦关的话。朱子夜嘟高唇,脚步越踩越光火,绕回马厩好几趟,以为会看见秦关到来,但每一趟都换来失望。他失约了。

    “臭关哥!有事忙不会跟我说一声吗?我又不会死缠着要你同我一块儿去骑马,我自个儿可以去呀,这样感觉很不好耶。”朱子夜喃喃咕哝,漫无目的走到厨房,正巧与端着红枣甜汤的春儿撞个正着。

    春儿是严尽欢的贴身女婢,自小便被安排在严尽欢身边伺候。春儿年纪轻,比朱子夜虚长两年,平时伶俐听话,很得严尽欢信赖。

    “小心!”春儿急忙托稳甜汤,幸好没打翻。她冷瞟朱子夜的莽撞,“你怎么心不在焉?”

    “春儿抱歉抱歉啦……”朱子夜陪笑脸,教人无法同她生气。

    “没关系啦。你要甜汤吗?灶上还有一些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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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胃口。”

    “这可真希罕。”春儿笑她,“每回总要吃好几碗饭的朱朱,竟然说她没有胃口耶。真是大消息,我等会儿去说给小当家和关哥听。”哈哈。

    听见关哥两字,朱子夜捉住春儿的手,差示点又要弄翻甜汤。

    “抱歉抱歉……春儿,你刚说……关哥?”

    “对呀,关哥。”全铺里的人全数都被小纱叮咛过,见到朱子夜就得转述秦关一席话,独剩陪在严尽欢房里的春儿没得到消息。

    “关哥在欢欢那儿?”

    “是呀,关哥正在替小当家梳头呢。小当家很喜欢关哥的巧手,而且,关哥为小当家量身订做了许多漂亮首饰,要帮小当家打扮打扮。等会儿用膳,你就能见到小当家有多美。”她喜欢看严尽欢被妆点得精致迷人,像尊天仙娃娃一样。严尽欢天生便是美人胚子,即便不靠首饰点缀也同样好美,不过失去父亲的这些日子来,她瘦了许多,气色不太好,若能用珠花玉饰来讨她欢心,让她展露笑颜,亦是好事呀。

    “……”朱子夜说不上来心里一股不悦是打哪儿来,只知道它在胸口烧得发烫。

    她并不是气秦关和欢欢在一块儿,她也觉得有人去陪欢欢很好呀!省得欢欢胡思乱想,陷在失估的悲伤里。

    他想替欢欢梳发没关系呀!告诉她一声,说不定她也能和他一起去陪欢欢闲话家常,他帮欢欢盘髻簪钗,她和欢欢谈天说地。

    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傻愣愣在等他、找他?

    臭哥儿们,见色忘友,非人哉!朱子夜抡紧粉拳,耳朵已经听不见春儿又说了些什么,直到春儿端汤走远,她才回过神,带着质问的嗔怒,准备杀去严尽欢房里吠秦关几声。这类被放鸽子的小事,平时的她,压根不会往心上搁,她算不出来在牧场时,和儿时玩伴鲁蛋相约赛马,鲁蛋有多少次为了他暗恋的茶花临时约他去溪边捉鱼而忘掉和她的赛马之约,她也不曾生气过呀,还不是自个儿骑着暴暴,满山满园地乱

    晃,了不起下回遇见鲁蛋时,用几句话酸他,两人之间没有隔夜仇。

    她现在为何一肚子委屈?为何非得向秦关抱怨才甘心?

    朱子夜尚未厘清那些思绪,冲动的步伐已经跟随着春儿款步离去的方向走。

    目标,严尽欢的闺阁。

    在那里,植满各式珍奇花卉,每当春临,繁花尽情开得烂漫,花香迷人。

    在那里,廊柱与廊柱间,系上粉色轻纱,风儿一来,纱浪袭来,迷蒙园林景色。

    在那里,她隔着窗,看见严尽欢与秦关。

    严尽欢坐着,秦关站着,严尽欢的长发既黑又亮,长度及腰,每一根发丝都轻柔飘逸,衬托严尽欢小巧瓜子脸。秦关在她头顶盘弄着繁复髻型,不似他三两下就帮朱子夜绕好的小髻,他编妥几根细辫,再将细辫尾端绕至最先前盘好的髻后,用黑色小夹固定,再以镶有红玉的圆形金钿簪上。

    “这髻型好复杂,我脖子都酸了。”严尽欢状似埋怨,却又满意从铜镜中看见美-丽小粉娃,便也乖乖坐着不动,任由秦关梳弄。

    “但这髻型很适合你,你发质极好,发间光泽像是另一种饰品,是我做不出来的发饰。”

    “嘴什么时候这么甜?”稚嫩的严尽欢笑起来好可爱,就是这副模样,让严老爹至死都不知道女儿的真面目,以为女儿是像花一样娇柔无助,需要人时时保护,示点风吹雨打就会生病。

    秦关笑而不答,挑起一条饰炼,它是以水玉圆珠所串成,绕在她白哲饱满的额间,清丽容颜更锦上添花。

    “难怪我最喜欢叫你替我梳发。”严尽欢不得不承认,秦关的手比春儿更灵巧,明明是一个男人吶,这叫女人如何自处呢?“不像某人,梳发像拔毛一样,总是弄得我好疼。”

    那某人,她与他都知道是在说谁。

    “别让他碰你的头发,暴殆天物。”秦关将发髻下方的长发仔细梳整,披散在她背后,没忘掉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