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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一 生前事、身后名(上)(2/2)

了常青藤、葡萄和蔷薇刺梅,蔓牵虬结搭成花洞,两边花篱外都是丛丛灌木,在雨中阴森森碧幽幽遮天蔽日,更多出了几分寂寥和神秘的感觉。

    张佩纶收起伞,跟着惜云走入房中,第一眼便看见自己的妻子菊藕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方巾帕正在拭泪,而另一个身形瘦高,眉眼间与李鸿章颇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子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室内来回的踱着步。

    张佩纶心中一惊,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举步走到菊藕身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夫人,岳母大人她?”

    “母亲没事……”,李经寿见到张佩纶脸上神情,已知道他会错了意,忙不迭的解释道:“汉纳大夫和经溥陪着父亲在里面,正在给母亲诊治。”

    张佩纶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和一旁那位青年男子打招呼,他冲那人拱了拱手,安慰道:“仲彭莫慌,岳母大人吉人天相,万不会有事的。”

    李经述微微咬着下唇,草草的向张佩纶回了一礼,却没有说话,只是如张佩纶来时一般的继续在室内反复踱步,不时的抬眼看看内室紧闭的房门。

    张佩纶也不以为忤,他素知眼前这个李鸿章嫡子的为人,李经述为人沉静内敛,才气藏于内而不外露,更是个少有的孝子,为了母亲的病,连割骨疗亲的事情都做出来过。见李经述如此形态,张佩纶便也不再去打扰他,而是自己在妻子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轻声安慰着爱妻。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的门终于“吱”的一声开了,李经寿和张佩纶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而李经述早已神色惶急的向着门口那个一头金发的洋医生迎了上去。

    “汉纳大夫……”,李经述猛地收住了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老夫人已经好一些了。”,汉纳医生轻声说了句,他侧过头看了看后面的李经寿和张佩纶,立刻皱起了眉头,继续道:“不过老夫人的病刚刚缓下来,最需要的就是休息,你们这些人一起进去……”

    不等李经述反应过来,后面的李经寿已先开了口:“既然这样,二哥,你先进去吧,我和幼樵继续在外面等。”

    李经述回过头,感激的看了眼妹妹,随即转身便走,而张佩纶却在此时开口叫住了他。

    “仲彭”,张佩纶望着停下脚步的李经述,继续道:“还请转告岳父大人,马相伯先生已经到了。”

    李经述点了点头,举步走入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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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鸿章静静的坐在赵氏夫人的病榻前,长大的身形较平日明显多了几分佝偻,神色间也颇见憔悴。一个衣着素雅的青年女子守在他身后,圆润的瓜子脸上犹见泪痕。

    房门处传来一声轻响,青年女子急忙回头,对在门口现出身形的李经述轻轻摆了摆手,李经述一怔后便即会意,他转过身轻轻的将房门阖上,随后才轻手蹑脚的走到李鸿章身后,对李鸿章道:“父亲。”

    李鸿章并未答话,只轻轻颔首,算是知晓了,而李经述随即转向那个青年女子:“小妹,娘怎么样了?”

    “汉纳大夫给打了一针,又吃了些药,已没那么痛了,刚睡下。”,李经溥,即李经述口中的“小妹”压着声音答道。

    李经述脸上的焦灼神色略缓了些,他侧过头,从父亲的肩头向床上望去,见脸色蜡黄的赵氏夫人一只手被李鸿章牢牢的握在手里,正安静的躺在床上,只是眉宇间犹带痛楚之色,形容间更是较平日里又削瘦了许多。

    李经述望着病弱的母亲,只觉得身上一颤,心中一痛,热泪顿时走珠儿般滚落下来。守在身后的李经溥见此情形,伤心之余却不忘自袖中取下一方巾帕,递给了身前的胞兄。

    “哭什么?你母亲又没事?”,李鸿章低声斥责道,但语气间却见不到多少责备之意,“出去告诉你大妹,你母亲没什么事了,让她回去歇着吧。”

    “是,父亲。”,李经述微微躬身,他想了想,躬身道:“父亲,幼樵也过来了,听他讲,马相伯先生刚刚到了。”

    “什么?”,李鸿章脸上的喜色一闪而逝,他压住自己原本要站起来的身形,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道:“你告诉幼樵,让他替我好好招待相伯,等你母亲病情再好些了,我便过去见他。”

    “是,父亲。”,李经述答应了一声,转身欲走,却听李鸿章开口:“等等。”

    李经述急忙回转身,继续神色恭谨的站好,说道:“父亲还有事?”

    “让幼樵把袁世凯这些日子发过来的电报……”,李鸿章神色间少有的献出了一丝犹疑,他又想了想,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的继续道:“还有任治明新发过来的那几封长电,一概都交给相伯一览。”

    李经述正要走,却听得榻上的赵氏夫人呻吟了一声,竟是缓缓的醒转了过来。而李经述立刻把父亲的吩咐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几步冲到窗前跪倒,望着赵氏夫人,神情激动的道:“母亲!”

    赵继莲缓缓的张开了眼,素来清澈的眸子里此时已多出了几丝让人望之心悸的黄色,她努力的望着李鸿章,瘦削的脸上努力的绽开了一抹笑容,声音微弱的道:“又让你担心了,我还以为这一次,就再也见不到了……”

    李鸿章温和地看着妻子,语气多少带着辛酸:“莫要胡说,这不是好好的么?你好生养着,总会好的。”

    赵继莲轻轻阖目,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重新睁开眼,却已是对着床角的李经述:“我刚刚听见你父亲有事要你去做?”

    “是……”,李经述已是泪眼模糊,他哽咽着道:“儿子见母亲醒了过来,一时失态了,儿子这就去,这就去……”

    “嗯,如此才好。”,赵继莲温柔的望着儿子,轻声道:“事有轻重缓急,遇到事情,千万不要乱了自己的方寸,懂么?好了,快去吧,别让你妹夫和相伯先生等着了。”

    “是!”,李经述已自床脚站了起来,他一边拭泪一边向外走去,却听得赵氏夫人已经转向了一旁的小妹:“溥儿,你也出去,让我和你父亲说说体己话。”

    “是,母亲。”,李经溥双手互握放在腰间,对父母各施一礼,与已是泪眼婆娑的兄长相比,她虽已是眼角含泪,但却显得端庄稳重的多。行礼完毕,她便也不再多说,只是安静的跟随着哥哥,一并走了出去。

    李鸿章循着赵氏夫人的目光望去,一直到一双儿女的身影都消失在门口才转过头,脸上已是若有所思,他重新端详着赵继莲脸上的神情,试探着问道:“八妹子,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赵继莲温柔的望着丈夫,像是要把李鸿章的面貌都一一的刻在心里一般,已是瘦骨嶙峋的手用力的握住李鸿章的,却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望着妻子眷恋的目光,李鸿章已动了情,他眼圈一红,哽着嗓子道:“莫要多想,你的心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一定会给经溥选个好人家,只是,这任治明……”

    李鸿章猛地收住了口,他愣愣的望向自己那只被赵继莲握住的手,只见赵继莲的手上青筋暴突,显是已经激动到了极处。

    赵继莲闭上眼,静静的平复了一下呼吸,这才重新睁开眼,再开口已是一片语重心长:“老头子,你当我真的只是忧心一个经溥么?天津李府,合肥李家,这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哪个不得放在心上?老头子,老话讲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你也是望古稀之人了,这个时候,也该想想自己的身后之名了吧?”

    李鸿章一惊,瞿然开目,怔怔望着妻子,却听赵氏夫人继续从齿缝里蹦出一个字一个字的道:“办大事以寻替手为第一!不预作处置,难道你想和天津教案时的曾文正公一般,被人搞得个晚节不保,声誉尽毁么?”

    李鸿章惊得身上一颤,冷汗蓦地浸出了额角……